军校新生军训,是指从地方高中通过高考被军校录取的大学新生参加的入学军训,相当于新兵入伍训练,一般为期两到三个月,包括体能训练和战术训练,在这个阶段完成从高中生向军校学员、从地方青年向生长干部的转变。
入校第一课
那年,第一次走进南京政治学院,一下就被深深吸引了:民国时代的旧建筑,神秘古典的大厅,朱红色的大圆柱子,幽暗深长的走廊……轻轻拨动我的心弦,悠悠响了很久很久。
当我走进校门,手里的箱子立刻被热情的师兄接过去,他领着我去报名。短短几百米的路上,师兄言简意赅地向我传授——或者说是“宣布”了几条“军规”。
“见到每个人都要喊‘师兄好’,或者‘师姐好’。”
“领导点名要答‘到’,领导说话要答‘是’。”
“无论什么事情不要问那么多为什么,没有为什么。”
…………
到了宿舍,师兄把我交给了一名师姐:“李彦,你带她去剪头发吧。”
“啊,还要剪头发?!”
“不知道军校不让留长发吗?”
“不知道……”
“你这头发留了多久才这么长啊?”
“一直这么长……”
“没关系,短发也很漂亮的。”
“哦……”
我明白了,根本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。李彦马上带我到了理发室。
“等着。”我们还没开口,理发室姐姐不带感情地从嘴里蹦出两个字来。很显然,她是一个熟练工。这里的理发师不同于以往我们见到的任何理发师。他们长得不帅也不美,不时尚也不艺术,做工不细,更没有把顾客当上帝的笑容。只听“嚓嚓嚓嚓”一会儿工夫,一件“作品”就完成了,结束了就说一个字“好”,不会问你“怎么样”“满意吗”“还有哪里要修”……说“好”的同时一把扯掉你胸前的围布,意思是“你可以起身了”。
“下一位!”于是我坐到了椅子上。
5分钟吧,可能还不到,我那一头柔美的长发瞬间“咔咔”凌乱一地。
师姐说话了:“短发更适合你。”我看看她,再看看镜子里的我,勉强挤出一个笑容。
真正的“大领导”是队长,把我们叫过去谈话:询问是否习惯适应,有什么困难,等等。然后,他吩咐师姐:“李彦,你带她们去超市一趟吧,把生活必需品准备准备,军训需要的东西,跟她们说清楚。”
“是。”
去超市的路上,师姐走在前面,我终于可以仔细看她:红肩章,浅棕绿色泛白的“短袖衬衣”,下摆塞进“西式裤”,系着一根黑色皮带,更显得她小蛮腰盈盈一把,一双黑色的小高跟,走起路来既优美又不矫揉造作。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女军人,不得不说穿军装的师姐真帅气。
这套装束仿佛在她的柔弱之中注入了飒爽英姿,我真期待穿上军装的那一天赶快到来。此时,我穿着“T恤”“藏青色短裤”(体能训练服)和迷彩鞋,觉得自己是个狼狈的“假小子”。虽然一年后,我换上了更为合身帅气的07式新军装,可我总是怀念87式旧军服,也许就是因为无法忘记师姐美丽的样子。
作者在学校留影
紧急集合时“抓瞎”
两个月的军训要开始了,每个人都充满恐惧地期待着。
第二天一大早,我们背上沉重的背囊,鱼贯上车。师兄、师姐在两边列队欢送,锣鼓齐鸣。师姐对我说:“放心去吧,军训将是你们最难忘的回忆。”
“难忘”二字,真是意味深长,我打了个哆嗦之后,抓紧时间问了师姐一个我最关心的问题:“我什么时候能穿上你身上这种衣服?”
“这是短袖夏常服,你们军训回来就能穿了。”
我心满意足地上了车。
我被分在了新训一队一班,我们班11个人,只有我一个女生,居住则是和其他班十几个女生住一起。阿宝、大日魔、肥龙、二祥、傻熊、刘皇叔……这些醉人的外号,是在军训两个月里慢慢叫开的,他们叫我“傻妞”。
我们班长,他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外号是“小浣熊”,五短身材,面色黝黑,笑起来不动声色,严肃起来就会让你想笑。我和班长后来成了很好的朋友,在此不表。
军训苦吗?当然苦了,尤其是酣睡的午后,顶着烈日、迈着还没有醒来的双腿、重复着枯燥的队列训练。不管队伍跑得多慢我好像总是追不上,不管教官的训斥多么严厉我好像总是明白不过来,不管被子被扔了多少次我好像总是叠不好……我似乎总有闯祸的天赋,但我已经渐渐习惯了被惩罚并逐渐在其中找到前进的乐趣,比如领教“紧急集合”的厉害。
有一天晚7点半,看完《新闻联播》,我就去了趟厕所。在厕所里听到吹哨,我纳闷了,刚看完新闻吹哨干嘛?大概是男生那边要出公差吧。突然,厕所的灯灭了。“这灯早不坏晚不坏,偏偏在本小姐如厕的时候坏。”等我心里嘀咕着慢吞吞地走出厕所,发现营区一片漆黑,一个人影都没有了,我被这诡异的气氛吓了一跳:停电了?停电也不用这么安静吧?人都去哪儿了?
“你干嘛?!”黑暗中一声吼把我吓了一跳,原来是队长。
“我……我上厕所啊……”
“紧急集合了,还不快去打背包!”
我一边跑一边问:“紧急集合为什么要停电啊?”
回到宿舍我抓瞎了。什么都看不到,舍友都很沉默,窸窸窣窣地在打背包,我不得不定在那儿,仔细地回忆紧急集合第一步:打背包。我知道怎么打背包,可是我不习惯黑暗,我胡乱地将被子、褥子、枕头塞进背囊。等我将背囊背好了,战友们全都跑出去了,我快急哭了。
军训基地的跑道不同于一般的操场,是一条依山而建的盘山水泥路,中间有竹林、有池塘、有上下坡。我第一次感觉到被抛弃的恐惧。我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跑可以追上队伍。
这时候,我遇到了“二祥”,他因为患甲沟炎不能跑步,所以在慢慢走。他看到我一愣:“你帽子呢?”
我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头,“忘戴帽子了,怎么办?”
二祥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帽子扣在了我的头上,用手往前一指,我就去追队伍了。最后我也没追上队伍,而是队伍跑了一圈从后面追上了我,我悄悄跟在了最后面。
队伍停下来之后,教官让报数。我站在最后一排最后一个,第一排最后一个报“29”,然后安静了。
班长在旁边戳我:“你快报啊!”
我蒙了,被班长戳得条件反射一般大喊:“30!”
结果班长自己又喊了一声:“满伍!”
我纳闷了:“为什么29之后是满‘5’呢?”后来我才明白,是“满伍”,队伍的“伍”,说明队伍三列满了。
当我还沉浸在思绪中,教官让我们放下背包,开始一个一个检查装具。我紧张了,我好像还有不少东西没装进背包。不过,二祥首先遭到了质问:“帽子呢?”二祥说:“忘戴了。”
教官走到我面前,拿起背囊,冷冷地问:“脸盆呢?背包呢?水壶呢?床单呢?”我沉默,他大概也觉得没有必要再检查下去了,放下我的背包就走到中间宣布:“装具不全的,班长回去处置。”
带回之后,班长要罚装具不全的做俯卧撑。我感到很对不起二祥,他脚有伤不能做俯卧撑,我走出队列,像个英雄一样,把帽子扣在了他的头上,对班长说:“帽子是他的。”
班长沉默了一会儿,说:“那就你做俯卧撑吧。”
“我不会俯卧撑。”
“不会也撑着,背包不许放下来。”
我默默地撑在地上,眼泪没忍住,滴在水泥地上。二班长看不下去了,过来将我的背囊提空,我勉强做够了10个。
这次紧急集合,给我扎扎实实上了一课。后来,一旦听到风吹草动,我便枕戈待旦,时刻作好准备;同时也眼观六路,注意战友情况,加强团结一致。
作者(右)与同学合影
远程拉练的“考验”
远程拉练是两个月军训的尾声,从江苏南京的郊区走到安徽滁州,为期两周。出发之前,教官一字一顿声明:“觉得自己不行的就上收容车!”这个声明仿佛是战前动员,即使我们女学员也觉得热血上涌,内心发誓,绝不上收容车,绝不给自己班丢脸。
拉练途中路过一座大桥,教官放了一颗烟雾弹,班长指示:“快速通过染毒地带!”以前都是在电视上看到过这种景象,觉得挺好玩的,但我没想到烟雾真有刺鼻的味道,我感觉快窒息了,眼泪直流。我们都用湿毛巾捂住鼻子。我的舍友英子弄丢了毛巾,正不知所措,一名男生特仗义地撕下半块毛巾给她,虽然那毛巾看上去挺脏的,但她还是感动得哭了(或者是呛的)。过后,那男生问她要毛巾,她说:我看毛巾挺脏的就扔了……男生目瞪口呆:“不是吧!你怎么把我擦脚布给扔了?”于是英子变得目瞪口呆了。
途中路过一片收割过的麦地,我们得到通知,马上进行“反空袭演习”。刚下过雨,我们深一脚、浅一脚地在地里跑,累得够呛,后面“炸弹”一个接一个,落在泥地里,黑泥满天飞,糊了我一脸。队长看到我,生出怜悯之情,说:“哎!你等一会儿就趴地上当伤员,会有人抬你的!”我一阵狂喜,在下一个“炸弹”响起的时候,应声倒下……可是我等啊等啊,战友过去了一茬又一茬,压根儿没人理我。无奈,我爬起来继续狂奔。原来另一名女生燕子在我之前躺在地上,已经被经验不足的“担架队”抬走了……
演习结束后我们进驻深山,开始准备野外生存,结果下来一道命令,再进行一次防空演习!我们闻此消息几乎晕厥。也许是因为我刚才的表现令人着急,队长留下我和燕子看守营地。
当天傍晚的项目是野外生存。上山之前,教官站在一个土包上发表讲话,我们都坐在地上。徒步走了3天,我实在太累了,昏昏欲睡。突然从人群中递过来两个鸡蛋、两根火腿肠,我心想:哎呀,这个点还发吃的,为啥呢?管他呢,正好饿了,先吃了再说。正当我鼓着嘴巴嚼鸡蛋的时候,听到教员说:“刚才你们拿到的,就是接下来一天一夜所有的口粮。我看到有的人已经吃掉了。”我呆住了,人群里顿时传来了一阵不合时宜的笑声。
教官又宣布:“女生住在自己的班里。”这意味着啥呢?我要和10个男生住在一个帐篷里。教官补充:“男生要照顾好女生,山里可能有很多诸如虫子、蜥蜴之类的小动物。”
之后,我们在山里就地取材,用竹子和被褥搭起帐篷。躺在帐篷里,因为怕有虫子钻进来,我选择躺在中间。我问躺在一旁的班长:“我能把外套脱了吗?反正里面穿得挺多的。”班长闭着眼睛,冷冷地说:“不行。”
睡觉也是带着任务的,我们把枪都压在帐篷里,防止别的营过来偷袭,把枪摸走。丢了枪是要受惩罚的,而如果我们能摸到别的营的枪,就是伟大的胜利,会有奖励。我们班的于殷同学自告奋勇,要求潜入敌营。
大半夜,我睡得正沉,突然一阵骚动,远处传来吵闹声。大家都醒了,过了一会儿得知消息:于殷同志“光荣被俘”了!我们立即起来赶往现场,只见隔壁营的两个人毫不留情地压着于殷的胳膊。最后,我们同意交出班里所有的鸡蛋和火腿肠,才救出了于殷。
第二天,没有吃的了。我们只能靠压缩饼干艰难度日。
拉练结束后,我们坐着大巴回到了学校,在锣鼓齐鸣中下了车。这个时候我发现师姐“骗”了我,我们没有换上短袖夏常服,而穿上了春秋常服。不过,她说得对,军训,是我最难忘的回忆。
两个月的军训中,我晒得像一块黑炭,脚上的水泡起了又破,破了又起、留下了厚厚的茧子,再也无法去除,仿佛是在我身上戳了一个章,像是时刻提醒我:嘿,永远别忘了你是一名军人。
如今,军旅已经十二载,想起年的夏天,那些苦累,那些泪水和汗水的记忆已经模糊;而那些有趣的事,那些青春快乐,那些战友之间珍贵的情谊,在脑海中就像是昨天。那时,我们最爱唱的歌是林俊杰的《被风吹过的夏天》:又回到,那个被风吹过的夏天……
(本文详见年第9期《军嫂》杂志,图片由作者提供)编辑:张敏
制作:藏冬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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